第二十二章 皎皎

书生眼中脉脉难诉的深情,与某种至纯至美之物,被这月儿牵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他与母亲从此住下。伎馆不养闲人,一丁点儿的人,就跟着杂役们一块砍柴烧火煮饭抬水。

    到了十三岁,母亲染上花柳不久便香消玉殒。乐灵机没了庇护,长得又跟个姑娘似的,龟奴定不放过他,可没曾想干瘦的小子力气却是极大,他抵死不从,还闹出了人命。

    只能说他命不该绝,斩首的斧子都抵在脖上了,却被微服私访的段王爷瞧上。王爷中意他黝黑眼睛里的煞气,觉得自己军营中正差一头狼崽子,便将他买下带到边疆。

    关于他是如何在战场挥剑搏命,又如何被赐得一套火红官袍,其间诸多跌宕起伏的细节,乐灵机并不常常回忆。

    金台人佻达轻浮,高官贵族则更是放浪,无论是吟歌赋诗,还是踢蹴鞠玩,总与情色紧密联系在一起。每当乐灵机亲眼看见或是听别人说起那些艳闻韵事,心就怦怦直跳,别人取笑他是“风流薮泽里的一枝白莲”。

    这新生活却还不如战场上来得自在,在他看来金台只有两样是好的,一个是亲大哥般待他的乐清绝,另一个,就是和光。

    与后者的相遇,还要从火麟卫替他接风洗尘时说起。那日正值初冬,他与同僚们持杯酒御轻寒,饮至夜幕深沉有些微醺,竟一时找不着回寝居的路。

    他绕过黑压压的林子,拾级而上,来到一座两层高的阁楼。他抬起头,只见夜空中尽是皑皑飘飞的万缕新雪,月下有一人静静立于房檐上,一袭单薄白衣,身影清瘦,被一群鹁鸽亲密地簇着。

    听见他走近,那人转过脸,半张半闭的眼睛睁开,鬒发如云,星眸点漆,衬得皎白的面庞如凝霜堆雪一般,与身后的月亮几乎要融为一体,好似无垢的姮娥下了凡。

    乐灵机自然想不到这么多辞藻,那首珍藏在心尖的小诗却在这时兀自蹦出。月亮、佳人、微凉的晚风、苦涩的甜蜜、少年坚硬的心……一切都在这一刻获得了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。他顿时感到,有生以来一直叠放在心中的东西完全舒展开来,彻底实现了,自己仿佛置身于这个奇迹发生的瞬间。

    他刚想再进一步把他看得更清,群鸽却忽然振翅奋飞,从他头顶滑翔而过,待他再回过头时,房檐上已是空空如也,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酒后一场酣梦。

    世上恐怕没有比少年的恋慕更莫名其妙的东西了。

    乐灵机那晚之后就整日浮想联翩,想象力环绕着相似的形象不住驰骋,就像黎明时雨燕绕着塔楼盘旋一样。他感觉血在他体内翻腾,心发闷,却又闷得甜滋滋的,真是滑稽可笑。

    他发现自己多了从前没有的少年脾性,变扭幼稚得很。明明昼思夜想,却又不敢再去寻,害怕见不着更要魂不守舍,如此辗转反侧半个月,终是捱不住,再度来到那阁楼跟前。

    这一偷看,就是半年。

    那人喜欢日落时来这儿喂鸽子,天色暗了,就同鸽子一起仰望天上星辰。

    他觉得那人越看越好看,容姿清冷,不入尘俗,像是一只如此漂亮的鸟,明明只是偶尔拢拢羽翼,却总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期待,错觉它即将展翅的瞬间,会像飞花一样盛开出灿然光华。

    终于,他鼓起勇气,雕了几个鸽哨,系在鸽子的尾翎上,等着对方发现。

    当日黄昏时分,头鸽带领鸽群列阵似的翱翔,哨音嗡嗡然,忽细忽宏,在空中奏出悠扬乐声。乐灵机熟练地在房檐上找到那人的身影,却见对方转过头,面上带着浅笑回望他。

    “这哨子是你做的吗?”声音如玉石相击。

    乐灵机呼吸一凝,心乍然漏跳了一拍。

    那人邀他在身边坐下,道出自己名字,又勾起嘴角,温和地问了几个关于鸽哨雕制的问题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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