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.杨柳

    荒唐一场,惶惶一生。

    白明轩坐在故园小亭上,看着荷花锦鲤,提笔勾勒。

    那个野性未退的野人又去折腾院子里的花了,弄的自己一身泥灰,管也管不住。

    白明轩在这片安谧舒适中有些恍惚,七月里的太阳晒得厉害,那野人打着赤膊在太阳底下侍弄花草,也不嫌皮肉晒的疼。

    白明轩叹了口气,对身后的侍女说:“去叫那个野人过来,屋里闷,午饭就在这亭子里吃吧。”

    一壶琼花露,一碟凉油凤爪,冷面配着酸菜臊子肉沫浇头,夏日里人胃口不好,只能吃些清淡开胃的。

    但野人不成,他成年累月地要吃肉,顿顿必有蹄髈肘子和一笼屉白菜包子大馒头,否则就吃不饱。

    白明轩让侍女收了画上菜,他慢慢挑着冷面吃,对面的野人啃蹄髈啃得叽哩呼噜,十分讨人厌。

    白明轩微微皱着眉:“小声些。”

    野人立刻听话地小口啃。

    白明轩扶着额头。

    除了那档子事儿之外,这个野人其实很听话,就是……实在野性难驯,就像脑子里缺了一点常人都有的线,做事从不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常理。

    白明轩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野人啃完了猪蹄髈,吃光了大馒头,拿拳头大的白菜包子当点心,边啃边去看白明轩的画。

    白明轩生怕他那油乎乎的爪子弄脏自己的画,急忙说:“想看就看,别碰那画。”

    野人说:“我不碰,你这副画的不好。”

    白明轩懒得和一个野人讨论字画。

    可野人却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给我画一张。”

    白明轩嗤笑一声:“画什么?画一头猩猩?”

    野人啃着大包子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我脑子不好,怕忘了你是谁?”

    白明轩恍惚中好像已经醒来,又好像仍在梦中。

    当年……当年在九和镇,野人好像真的曾说过这样的话。

    那个野人脑子有点问题,时而清醒些,时而疯傻些,有时候清醒了,也会说些煞人心口的话,那双凶悍的眼睛瞪着他,眼底却是孩子般脆弱茫然的光芒。

    白明轩记得自己从来没有给野人画过画。

    他是历州最有名的才子,入画的不是秀丽山河便是倾国佳人,怎会去画一只大猩猩浪费笔墨。

    可他恍惚着坐在故园小亭里,夏日燥人的风穿过纱帐徐徐抚过面颊。

    他看着那个野人沉默的背影,轻声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野人长什么样子?

    九尺有余的身形,肌肉喷张的手臂。

    衣服总是乱糟糟的,头发胡子盖着脸,只露出那双带着疤痕的凶悍眼睛。

    白明轩坐在明月皎皎的梨花树下,边回忆,边蘸着浓墨在宣纸上细细勾勒。

    那是一双如星如夜的眼睛,痴傻的时候像条狗,清醒的时候又阴沉得可怕。

    白明轩画着画着,却画出了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龙袍狰狞,金冠束发,长眉之下是不怒自威的天子容颜,正在画中阴狠地对他冷笑。

    白明轩痛得惨叫,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
    他跌倒在地上,挣扎着向前:“不……陛下……不……不……”

    鼓胀的孕肚撑开了腰带,婴儿濒死的啼哭声凄厉地响在耳边。

    白明轩被皇帝抓住头发扯回原地,暴戾的帝王在他耳边低喃:“别走,明轩……明轩……朕不会放你离开,朕生生世世都不会放你走!”

    白明轩流着泪痛苦摇头,腹中胎儿疯狂挣扎着。

    那年他奉旨前去历州行宫侍驾,父母说,伴君如伴虎,白家不求荣华富贵,只求他万事小心平安归来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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