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个野鸡大学的校园里没有宿舍。
李爸爸和我,跟另外一个中国学生合住在郊区的一间两层小屋,每天必须坐火车上学,坐火车回家。房主是一对中年华人夫妇,在当地开牙医诊所的。他们已经成年的一儿一女搬出去住了,二楼的房间就空了。三个房间刚好塞下三个人。
每周有三节乐理课。通常我的课下午三点结束,李爸爸的课五点才结。我有时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公共空间的长椅上等他上完课一起回去,有时我坐着晒太阳什么也不做。有时太阳晒腻了,我会坐火车到中央市场买晚餐的材料。华人夫妇是不包我们三餐的,我们各做各的吃。李爸爸和我通常下午六点就开始准备吃饭了,华人夫妇要到八点。另一个中国学生几乎从不在小屋里吃饭,每天至少到十点钟才会回来。
这会儿我在长椅上磨蹭了一会儿,不想做作业,也不想当一朵太阳花,就去市场买东西了。逛市场,怎么说呢,是一项很能愉悦身心的活动。
李爸爸收到我的短信,下了课就只能自己坐火车回家了。他没像往常那样到大楼背面的草地上找我,而是径直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。
走到火车站要经过建筑院的地下通道,建筑院一听就是很挣钱的学院,他们却好像没有经费请人打扫一样。地下通道里堆满了枯枝败叶,远处传来滴滴答答的漏水声音,扶手生出铁红色的锈,墙壁和拱形的天花全被色彩鲜艳的涂鸦覆盖,墙壁被反复涂抹,涂鸦覆盖了太多层,完全看不出任何一副完整图画的样子,反而制造出一种铺天盖地的凌乱感。
一个人走在里面真的很糟心。
李爸爸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汗,他给我发短讯了:“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。”
我正在菜市场捧着一颗番茄仔细端详,哪里听得到手机在包里振动。
李爸爸打从大楼里出来就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个人,跟着他一起穿过大楼前的广场,走同一条建筑院的羊肠小道。
走到地下隧道以前,他都没觉得有人跟踪,人家就这么巧一条道的几率还挺大的。
建院的羊肠小道有三个分叉,他走到最右边的地下隧道。那人偏偏跟上来了,脚步声在隧道里放大,越来越快,越来越近。
“我在出大楼之前,瞄见大门旁边站着一个无所事事的葡萄牙青少年,还跟他对视两三秒,他不会见我起了歹念吧。”他在短信里这么写道。
前两天新闻里还讲两个葡萄牙青少年抢劫殴打了一个中国男孩。
那一刻我就想问李爸爸,他不打112,写这个有个毛线用?
“我不敢回头。”下一条短讯接着来了。
这时李爸爸看见隧道出口透着日光,光照在一个伟岸的背影上,他下意识向那个背影奔去。
身后的脚步声没有那么急促地接近了。
尽头,一个胳膊上纹着两条青龙的黎巴嫩汉子侧过头对他一笑,小兄弟,走得很急啊。
李爸爸就差没嗷地一声叫出来,他的形象也不顾了,几乎是一路小跑到火车站。
越过闸门,到达站台。他还没喘顺气,眼角余光一瞥,站在他左手边五十厘米处等车。
戴着蓝牙耳机,还侧过头朝他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