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】
在离开嘉兴的车上,周礼群把玩着从会场顺出来的对讲机,许是某个志愿者落在柜子上的。
这二十年,他不是没有再找过,夜深人静也会想,怎么再遇不到跟自己契合的人,再也没有,文案,广告页,编造着各种经历,混迹城市的暗处。
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能看见抱臂靠在车里的周红,换了发色,周是问:“你之前那个色呢?这个栗色好俗气。”
周红带着口罩,不知道眯起的眼睛是否彰示着她在笑:“图书馆里不会有人挑剔我的发色是不是妖娆又入时,也不会管我喷没喷凌厉又干练的香味。”
“你真的好讨厌茜茜,我觉得不至于。”
女人垂眸无所谓地挑挑眉:“嗯。”
其实和茜茜小姐有什么关系呢,周红的生命里出现过太多和她一样的同事。在杂志社把周红做了几个月的策划案卖给竞争公司,在鞋厂晋升期间写假信让周红以为家里人出了事,在酒店,在保险公司,他们共同的跋扈气质,上扬眼角,仿台或仿港的语调,让周红可以认出他们,在周红离职时抬起下巴,头昂到一贯傲视她的角度,像一条毒蛇似的发出鼻息。和茜茜小姐没有关系,只是她对打工过敏,讨厌蛇一样咝咝地吐着信子的资本和家奴,但在她自己的事业溃败得不成样子时,她不得不摇晃着身子下跪,和鬣狗争食。一个假证的使用者,一个履历篡改者,是没有什么资格去谈高尚的。
“你要去周老师那里吗?他要过生日你带什么礼物了,可别空着手这么寒碜。”
“什么礼物够排场。”周红歪头问。
周是不理睬她打岔,想想,又提醒:“我听他们组的说今天要去酒店,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又……”
周红听着,突然俯身凑近摄像头:“你这是关心我?”
女儿脸一红:“我是怕你打扰周教授生活,既然你还有亲人,就和人家好好相处,不要坏脾气,不要在公共场合冲动打人,聊人家感兴趣的话题……”
“这么敏感的性格呀?”周红似乎有些得意地笑起来,用细长的手指敲敲摄像头,隔着屏幕抚上她湿润的睫毛。
“你也是我的亲人,哭什么。”
【3】
周礼群到了燕平,先去学校,大伙送礼,在饭桌上交流近况,酒过三巡,付账,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了。
等他被同事送到家,周红好像已经在门口抽几只烟了,今天她开车过来没有化妆,栗色的头发用发夹随意抓住,口罩拉到下巴,嘴角有疤,睫毛垂影下大片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扫过来时让同事联想到聊斋,霉变,电锯等乱七八糟的东西。
“你好,你是?”同事打了个招呼。
“你好。”周红踩灭烟头,从台阶上走下来,扶着周礼群的腰身,默默不语的周礼群在这时突然对同事开口:“这是我一个亲戚,刚从外地过来。其实她之前特别讨厌抽烟的,因为那样看起来很脏。”
“哦,哦,没事没事……”他回过神来,尴尬地眯眯眼。
他看清了女人文弱素白的面孔,血缘的强大是不容置哙的,开车回去时他脑海里竟然还着魔似的不停地出现那长长的眼睛,妖异夜色中浮现的,做梦似的不详神色,瓜子脸,薄唇,消瘦纤长的四肢,却有宽的胯骨,适合和男人火拼……
同事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想把过分危险的想象驱逐,他今晚也许会和老婆聊聊这个事情。
共事几年,大家都知道周礼群是斯文人,会认真挽袖子,随身带卫生纸,喜欢吃也不贪吃,经常擦拭手表鞋包,抽屉桌面整洁,有时晨跑,种花养猫,但仔细想想除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,他们对周礼群也没有更多了解。
这位油画系的教授的手指点着方向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