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半分轻松,无论怎样决计求死的人,到了最后关头,心中难免有许多感慨。
他睁开眼睛来望着蓝玉,挺直身体伸长颈子只等着对方拿出绞索,却只见蓝玉站起身来道:“你且随我来。”
陈友谅虽有些纳闷,却也并未在意,估量着对方是觉得在这里人多眼杂,想要将自己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秘密处死,不过无论你耍弄什么花样,我难道还怕了你不成?想我陈友谅当年纵横江汉,见惯那么多的风浪,如今还担心你给我挖的小阴沟?于是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,抬脚就跟着蓝玉走了出去。
来到天牢的门口,只见那里停放着一口红漆棺材,那油漆刷得厚厚的,看来足有十几层,在太阳下都反着光,十分的气派,上面还描画着花纹,显然是为了今日特意打制的,不是那十几两银子的熟料材儿,更不是穷苦人家一碰就散的薄皮棺材可比。
蓝玉让人揭开棺材的盖子,拉了陈友谅过来看,蓝玉屈起手指,用食指的指节在那棺木板上“叩叩”地敲了几下,转过头来笑盈盈地对陈友谅说:“怎么样,配得上你了吧?蜀中桃花洞,也算是明玉珍友情赞助,端的无比的好板,我曾经锯开来看过的,坚实紧密得如同金石倒也罢了,好寿材应有的品质,另外还有一桩好处,木头喷喷香,仿佛是蔷薇水浸过的一样,将人葬埋在里面,也算是‘暖香熏得囚人醉’,忍不住便飘飘然哩。你瞧瞧这副梓宫,墙磕、底盖、堵头俱全,共大小五块,每块五寸厚,二尺五寸宽,七尺五寸长,十分的体面,看了可欢喜么?这也该叫做姻缘板,大抵一物必有一主,这副寿材便是天生要与你匹配的。现在请君入棺吧,到地头还有好远的路呢,今儿纵然天气晴明,这日头明艳艳的,不过也还是赶早儿吧。”
陈友谅听了他这一番夸口的话,一颗心就不住地往下沉,暗道朱元璋真是个恶毒的,你杀人也就罢了,缳首死刑毕竟还算是利落的,哪知竟然要将人活埋,这棺材纵然宽阔,自己这般长大身材躺进去也绰绰有余,能够随便翻身,然而里面能存多少空气?等那棺材盖子盖上,自己就是吸一口少一口,当真是好寿材,板材沉重严丝合缝,都不带漏风的,所以等他们将那棺木盖好,自己就只能卧吸山空,更不要说到了坟地,把这木头匣子放进坑里,一锹土一锹土地填上,到那时自己就算胸腔憋闷得仿佛要炸裂开来,也没办法劈棺而出,这帮人是生生要闷死自己,而且还是让自己一点点接近死亡,其心何其毒也!
纵然是“无毒不丈夫”,这样做也有些太出格儿了,怎样的深仇大恨啊?
然而陈友谅终究是个狠人,眼看着这样的死法,脸上却也半点不曾变色,冲着蓝玉冷冷一笑,这便是“得意的狸猫凶似虎”,只是自己如今既然败了,又能说些什么呢?提起过去的功业也无法为自己添光彩了,不过无论如何,自己也不能给蓝玉这无耻小人看了笑话去,于是陈友谅提起袍子襟儿,抬起腿来便踏进了棺木之中,端端正正躺在里面,闭上了眼睛,只等落棺材盖子。
这时却听上面蓝玉语调轻佻地说:“姓陈的,我信了你的骨气,料想你在这仙人洞里是不会乱蹬乱踹、乱喊乱叫的,所以便成全你最后的体面,不曾捆绑束缚,让你这么自自在在的,你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信任,路上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,路人还以为这棺材里诈尸了呢。”
陈友谅登时一股怒气从胸中直冲顶梁,倏地睁开眼睛,大瞪着那正笑嘻嘻趴在棺材板壁上的猾贼,怒道:“你要埋便埋,我若是在这里面发出半点声音,也不是横据荆襄的陈友谅!”
蓝玉拍着手儿笑道:“我晓得汉王是个一诺千金的,别说是说话,就连放个屁都是做数儿的,这一路上定然安安静静,如同睡着了一般。好了,日头老高了,不要再耽搁了,来啊,将这棺材顶子盖上,送汉王上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