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牡丹书院,他话已出口,覆水难收。明摆着就是要想要利用关家对付李王府或者定州朝廷,更何况李骐华今晚出事,间接把关澜推到了风口浪尖。若是有心设计,关澜和北境这一行人说不定就没法活着离开漓江。就算知道有苦衷,关澜也该和他计较才是。
他却没那么做,没生气,没指责,甚至还帮着想办法处理李骐华。
关澜不该这么做,余沙想。
他应该先质问李骐华的死,质问自己的居心,然后再大家坐下来,一张桌子面对面坐,谁都看不清对方的底牌和目的。然后推杯换盏似地博弈,最后得到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。
他在金盏阁待了这些年,余望陵也好,李达也好,翟谡也好,这一个个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,任谁都是这么做的。这很大程度上并不依赖于个人的修养和素质。只是单纯的因为身居高位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不能全由自己的喜好行事。
他们是如此,凭什么关澜会是例外。
关澜笑了,显然是气的。
他没急着发火,先问了余沙几个问题。
关澜说:“你设计此事前,知道我是关家世子吗?”
余沙微愣,喏喏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关澜又问:“此事是为了救牡丹书院一众女子,连叶绾绾都知道,文坛砥柱一夕之间倾覆,可见此时惨状,难道有假?”
余沙呼吸都略快了几分:“自然没有。”
关澜瞧着他的神色,像是真的气急了,挑着最伤人的话刺激他:“那再按你所说,今晚我们躲在柜子里,碰见李骐华侮辱那位姑娘,你情急之下,出手就是要杀人。又全然是作戏吗?!”
余沙被刺激得瞳孔都缩了一瞬,立刻屏住了呼吸,半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践踏自个的时候还不觉得,可是听到关澜这样说,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些话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他连听一听都觉得仿佛又死了一遍,又怎么可能真做这样的计划。
关澜看他神情激动,忽然就平静下来,他开口说:“你看,不只是你会说难听的话伤人。”
余沙被他说的喉咙一窒,仿佛被什么堵住了,一阵苦意漫上喉咙。
关澜看看他,看着余沙脸上所谓的平静和冷静都褪去,这才说了心里话。
“前尘不论,为牡丹书院正名,是大义。今夜欲杀李骐华,也是救人。你要与那姑娘说话商量,而不是绑了人就走,同样是感其悲情,不忍强迫。如此有情有义,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计较你算计利用关家世子这样的小事?”
余沙心中震荡,抬起头看着关澜,关澜也看着他,把最后的话说完:“还是说在你心中,我就是这样一个小人吗?”
余沙说不出话,那一瞬间月光从窗外打进来,横亘在他和关澜中间,空气中的微尘在光中洒下了阴影。
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自己和关澜之间决定性的分歧在哪里。眼前这个人一副莽撞的样子,气焰嚣张得很,在哪里都是横冲直撞。他此前只怪他不知分寸,不识进退,不看大局,凭着武力逞能。
现在却恍觉,这个人只是因为其实只是相信自己的每一个选择,每一个行为,才能如此丝毫不为外力侵扰,所向无前。
小时候他们在竹林寺,他给关澜念庄子,读“夫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。”也读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。”一句句,一篇篇,教的都是人要不被外物所惑,践行自己的道。
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关澜没忘,倒是他这个教人的忘了。
余沙忽然感到一阵极释然的快意和无边无际的悲哀。他就那么看着关澜,一阵酸涩从心口冲上鼻尖,眼眶里忽然就有泪,簌簌地流了下来。
关澜一见这眼泪就懵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