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地想:此一别兴许是阴阳岔道,永无再会了,他会说什么?
曾韫什么也没有说。
他做的最后一件事,是沉默着抬手为她理了理鬓间乱发,没有再给她一个容她回味的吻,甚至没有留给她一声叹息。
做完这些,曾韫将佩剑一挂,便大步流星走出了圆台,迈步而向来时的入口。
玉竹盯着他挺拔的背影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曾韫留在这里,她担心愧疚,只盼得他能安然逃脱。可是曾韫真的走了,她又觉得百蚁噬心似的疼。
江澜回望,潮涨终会盼潮归;山川历历,迎得朝霞送夕晖;桃李春风,来年又是瑰丽烂漫——世事皆有往复轮回,唯情却是覆水难收。
——哪里不一样?
哪里都不一样。蜗牛山的石窟,山林的朝阳,草舍的篝火……平淡无奇的景色,总是因为一个人的相伴而绮丽无穷。
只要握住他的手就能平复波澜,只要看见他的笑就无端轻松,只要和他在一起总是想拥抱他温暖的胸膛。
如此之人,穷尽一生能有几何?
他在这里时的担忧不安与他离开时的酸楚失落,矛盾又真实地并蒂而存。
这便是生而为人的可鄙之处了。
纵然理智告诉自己该把话说绝,他离开,那一点龌龊的私心还是渴望他能与自己携手而战,希望他对自己仍抱有无论多绝情的言语都击不碎的舍不得。
还好,曾韫走得决绝果断。
他武功那么好,只要能出这间赌坊,即便是受伤也能凭借出神入化的轻功逃出此地。至于她自己,肯定是要交代在这里了。
她对死毒经都知道些什么?
凌霄实在是不了解师父,也不了解她。仇鹤除了“人在剑在”之外从未交代过其他,她如果知道一二,先前又怎么不会说与最解她心意的二师兄呢?
她什么都不知道,自然什么也说不出,能拖一刻是一刻,只求能让保护曾韫离开。
“只有感激和歉疚”骗得过别人,始终骗不了自己。玉竹盯着曾韫落在地上、越来越小的影子,心口忽然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阻塞感,视线很快模糊成了一片。不敢再看,她转过了身子,深呼吸几次,快速地眨眼,把将要决堤的眼泪憋了回去。
她不能表现出来一副慷慨赴义的绝望,她要作出想活、非常想活的假象,至少也要把这一幕演到曾韫脱身才行。
他为她做过太多太多,她能做的只有最后这一点,当然要做好。
胸口的清心玄香越发冰凉了。
曾韫剑挽身后,走得悠然洒脱。他身上血渍斑驳,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凌乱,一贯的风雅中平添了三分傲岸不群,昏黄灯火之中越发显得英挺,周围持刀的壮汉竟无一人敢为难他,自动分海般地为他让开一条去路。
一路都是如此畅通无阻,直走到距离王书钧数尺之遥处,人群乍变。原先围在两侧的汉子们敏捷地移动成了一团,高大的人墙围足三重,把王书钧裹了个密不透风,连丁点风声也无可能穿隙而过。
兵士举刀而立,齐刷刷盯着这个公子哥,见他手不触剑,虽目光警惕,心里却是放心大半,都安静地等他走过此地。
一步,两步。
曾韫已经走过距离王书钧最近的位置。
众人都松了一口气,不少目光重新聚回到了场中的玉竹身上——不管怎么说,落伤的漂亮姑娘总比一个俊秀的公子哥更夺这帮大老爷们的注意力。
然而就在此时,方才款步而行的青年却不见了!
一个人怎么会平白不见?
曾韫既非一缕烟,一道虹,肉体凡胎,当然不会凭空消失。
他只是动作太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