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聚餐里,整场的对话中,最应该指责的对象不是他,而应该是另有其人,“听上去像是小简对我有意见,我我自认作为一个父亲,尽到我应该尽的责任和义务。可是小简好像有不同意见,来,小简,你说说看,我哪里做的不好?还是说……”他带着没说完的深意,眼睛往顾遇那里看——要是简安真抱怨什么,那说不定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,怎么会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呢?
“呵——”简安轻笑,和顾遇的视线在空中交汇。两道目光短暂地触碰,她看到他的眼中有乞求——不要再说了。
她忽然觉得没意思,没意思极了。
她只是在那言语中望到一个站在十字路口,殷殷期盼,数着他的父母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孩子。可她愤怒又如何?抱不平又如何?就算她现在提出来,也是在揭开另一个人的伤疤——他们都长大了,长大的人理应放下做孩子时的一切伤痛。
他放下了,他不计较,倒显得她真是多管闲事了。
不过话说回来,她也不是只为了一个人才发火的。她只是如同过去无数个时刻那样,路过几个哭泣的孩子,听见他们的父母训斥他们,诉说着父母的重重能压死人,能疯人的期盼,她路过,在听见的时刻捏紧拳头,渗出冷汗,今天这样的时刻就是那种时候。她也有疑问,她问过自己,为什么是她呢,为什么是那些哭声,那些训斥,那些喋喋不休永无止境的教育能那么轻易地翻出她心头的难过、恐惧、疯狂和悲伤呢?
为什么是她呢?
她望着那双眼睛,轻笑一声,丢下了手中的筷子,轻声抱怨:“切,没意思。”
说完,她站起身,朝旁边的顾时丢下一个眼神,“吃什么吃,人家一家人,和咱有关系吗?”
顾爸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。简妈严肃地喊道:“简安!”
简安仿若没有听见,拿起自己的东西,挎包,礼物,另一手却被人捉住。一看,是宋远洋。
他用的力道是很大的,简安没有被吓倒,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,“放开”,那眼神阴鸷,宋远洋从未见过那阴冷的眼神,一刹那便被震住了,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。
挣脱桎梏,简安也不理旁人如何看待,转过身就打算走人,临走时还不忘踹一下座椅——很幼稚的出气方式。
“顾时。”顾爸也出了声,是打算喊住顾时。可没想到顾时头也没回,步子也没停,就打算跟着简安离开。
顾遇正要起身,已经离开椅子。“砰”地一声重响,惊到了所有人。
“简安!”父亲威严地喝道。
“你给我回来——!”
那一声足够威严,那威严的分量足够到能轻易唤醒叁个人的回忆。
“简安……”简妈颤声唤道。
“简安……”顾遇也唤道,不安地担心。
回忆历历在目,就算简爸已经老去,谁都不会忘记,也不会低估那双拳头的威力。他们都是曾经的见证者,亲眼目睹过简爸那双宽大平常慈爱抚摸女儿的手掌是如何打下去的。他们也不会忘记简安过去的哭声。谁都没有忘,简妈没有忘,顾遇亦然。他们都会在不同的时候,无数次地提醒简安,避开和家里,尤其是和简爸的冲突,正是希望她能逃开一顿打。
比起顾爸,顾遇可能更畏惧简爸的怒火。他们没有忘记那双手掌的阴影,但不论他们谁感到如何的害怕,都不会比简安更害怕了。
她害怕吗?
害怕的,听到那一声喝的同时,身体也出现了本能的反应。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,原来过去的伤痛印刻如此之深——她挨的那些打没有在身体上留下伤口痕迹,但身体依然保留了属于它的记忆。
长裙之下的那些肉,肌肉也好,肥肉也好,都在听到那声怒喝以后发起抖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