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数尤善变


    回到席上,大堂中央,严家的小女儿正在弹一曲凤求凰,尹辗坐于席首,微阖双目,左手支着脑袋,右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,合着乐拍,似在打节奏,听到音律不对节奏错了的地方就会停下来,微微皱眉。

    酒倒在杯中,深感无聊,四处打量,也不知曲颐殊第几个出场。

    按理说,她应该丑得很突出,很特别,鹤立鸡群才对。

    曲毕,姑娘屈膝行礼,怀抱胡琴下去,几位大人粗略点评一番,便问下位上场是谁。

    有一女子,十分可疑,她只一个人,罩件大氅戴着兜帽,沉默地饮酒,歌舞宴进行了一半都不见她有所动作。这时,她突然站起来,解开披衫露出华贵的舞服,妆容精致。目光坚定而自信淡然地向场中走去,一曲舞毕,对她有所改观,看起来年龄不大却舞步精湛舞姿优美,在座的人都被这只从天而降的小舞姬惊艳了一下。

    诸位大人极尽溢美之辞,看得出她起初还有紧张,全身绷着,舞蹈起来才越来越放松,这阵已然自信粲然,盈盈欲笑。我托腮好整以暇地观看。

    直到有人问:“这位姑娘舞艺超群,可否告知你的来历姓名?”

    “回大人,”她端正行礼,“实不相瞒,小女此次是顶了别人的名头来参加选拔,实则身份低微,不值得大人记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替了谁来的?”

    “回大人,”她顿了顿,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个名字,“是曲颐殊。”

    底下嘘声四起,一片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只有我,凉血寒气像从地底开始,慢慢往上伸延。

    -

    颐殊

    阿筝是被谢府的马车送回来的,她一来,就见到我跪在门前。

    而我在她来之前已经跪了一刻多钟。

    早先我到韩府时韩浣就带着人在门口守着,负手站立,如此隆重庄严的排场,还是头一次见。管家站在其旁,狗仗人势,趾高气扬,想是发现我们没在就去通风报信了。

    阿筝一下慌了神,也不管地上脏不脏,裙子昂不昂贵,在我旁边跪了下去。过来四五个人站到她身后,押着她,要她亲眼观看我受罚。荆条做的鞭子,落在身上便是一道血痕,抽在背上,一下比一下重,我都咬牙挺着。阿筝双手捂脸,眼泪就从她指缝间流出来,哭得站都站立不住。

    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。只记得背上火辣辣地疼,痛到醒来又痛到昏厥过去。阿筝哭着给我上药。没完没了地发高烧。好几次我以为我要死了,闭上眼睛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。但是睁开眼睛又听到阿筝在我耳边不停地嘤嘤哭泣。

    我拽着她手,想留点遗言,又什么都说不出来。她握住我的手:“大夫来看过了,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,竟然只是昏睡,并无大碍,尹大人也送来了金创药。”

    呵,韩浣既然想置我于死地,又何必为我请大夫。

    至于尹辗,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他。

    同样,他也不能理解活受罪的我。

    我们既互不能理解,便不奢求站在对方的立场设身处地地想,没有道理可言的,也不会为了他送我药这一点可怜的好处而谈原谅。如果施舍微不足道的怜悯,就能使受害者忘却之前的种种,未免显得这人太愚蠢好糊弄了些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我在尹辗来拜访韩大人时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
    那天有人告诉我,尹辗随韩浣在花园散步,我挣扎着爬起来,把阿筝吓得不轻,她放了药碗急急来扶我,大抵是我表情痛苦中夹杂着狰狞可怖,她也没敢硬拦。

    我提着裙子下床,找了外衫披上,鞋都没穿,狼藉又混乱地推开门出去,在院子里狂奔,一时间忘记疼痛,穿越了侍卫把守的半个别院,想抓我的人在我身后挤成一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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